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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30 舊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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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傷疤露出來的時候,連郎中都倒吸了一口冷氣——疤痕縱橫交錯,竟已完全看不到一處好的皮肉。而她的小腿又是那麽白皙纖長,巨大的反差令人心驚。謝長庭皺了下眉,素來淡然的臉上也隱約露出一絲窘迫。

她畢竟還是愛美的。這是天性,盡管她一向竭力壓制。她有一雙沾滿鮮血的手、和一顆足夠冰冷的心,即使有溫柔嫵媚的一面,也是一分分用在刀刃上,沒有浪費絲毫。可她畢竟還十分年輕,這樣把自己身上最醜陋的部分拿出來讓別人看,讓她有種錯亂的羞恥感。

當下面帶冷色,一言不發將頭扭向一旁去。

郎中嘆息著搖了搖頭:“瞧這樣子,夫人是受過嚴重外傷,當時該臥床休養,想必夫人是沒有。如今裂骨自愈,很有可能已經變形,再過幾年,大約下地行走都是困難了。”

謝長庭則依舊是瞧著窗外,仿若未聞。

郎中有些尷尬。最後,還是符止輕咳了一聲:“還有沒有什麽補救的辦法?別等過幾年,現如今陰天下雨就腿疼,也夠折磨的。”

郎中只以為他們是燕爾夫妻,心中感慨,到底是郎君知道疼人。點了點頭,說倒是可以一試,“我給夫人按按腿。如果疼了,夫人就說出來。”

說著,右手食指和拇指節並起,壓著謝長庭的腿彎,緩緩用力。

他壓了一下,見謝長庭沒有反應,便向上移了半寸,又加了些力道。如此反反覆覆,將她整個膝蓋都捏了個遍,她依舊是一言不發。

沒見過這麽不配合的病人,郎中有點急了。符止卻搖了搖頭:“方才倒數第二個地方,再來一下。”

郎中為她驗查的時候,他一直註意著她的表情。即使是輕微的變化也沒有漏過。謝長庭聞言支起身子,有一點掙紮。他卻走過來將她的手按在床沿,示意郎中快些。

那郎中不明所以,以為方才她真的不痛,下手就沒個輕重。照著那個地方用力一捏,就聽謝長庭淒然一聲慘呼,幾乎破了音。慘白的臉上全是冷汗,下意識反手死死抓住了符止手腕,連指甲都嵌了進去。

郎中也是駭然一驚,連連告罪。

符止被她掐得嘶了聲,也顧不上,轉頭問郎中,“怎樣?還有救麽?”

郎中這才開了張方子來:“……用這些藥材制成藥膏,早晚敷於膝蓋。只是敷藥後切不可平躺不動,要站起來四處活動。”

符止沒聽過這樣治傷的,將信將疑:“要起來活動,這是什麽道理?”

“夫人腿上的骨骼已經錯位,這藥可以松動她已經愈合的腿骨。連敷三天,待完全活動開了,才可上夾板重新固定。”

郎中解釋了一番,又囑咐了些敷藥期間要註意的事情,便告辭離開。符止回過頭來再看謝長庭,見她痛得心有餘悸,額邊一層冷汗,歪在枕上。不由嘆了口氣:“一開始疼的時候為什麽不說?你這不是自找罪受。”

隔了好一陣,她才低聲道:“可我自己並沒有想治腿。”

她語聲平淡,側臉對著他,亦看不出表情。他在床頭的椅上坐下來,道,“可見我一片好心都餵了狗。”她沒有說話,只慢慢松開了抓著他的手。她方才太用力了,指甲都已微微發白,松開了,才慢慢恢覆出一點點血色。

她今日為了入宮,起得極早,到這時已經有一些困倦。恍惚之間,卻聽他忽然又嘆了口氣,“那就算我自作多情吧。你這一摔也算回本兒……你且在這兒住著,將腿治好了再走。難道你想等過幾年真不行了,在床上過一輩子麽。”

她忽地笑了,轉過頭來,想說我在哪裏過一輩子跟你有什麽關系呢……只是視線一動,發覺他腕上幾個月牙形的血印,正是她抓出來的。倘若方才他不按著她的手,她驟然疼起來的時候必定會抓在床板上,只怕是指甲都要斷了。

她究竟是什麽都沒說,皺著眉別過了臉。

治傷的藥膏配好了,傍晚便送到瀾月閣。符止沒有親自過來,指了個丫鬟,順便也留下來照顧她。送藥的小姑娘叫映兒,才十三、四歲,見了謝長庭也不太敢說話。謝長庭就順手一指桌上,叫她把藥放下。

映兒卻十分堅持:“將軍囑咐我一定看著夫人把藥塗上,要不我……我替您塗。”

謝長庭就卷起裙角叫她來塗。看見那傷處的時候映兒顯然是一呆,但她是個老實孩子,明白不論是主子還是客人的事情,不該問的一句都別問。只是低頭蘸了藥膏,替她細細抹勻。

那藥膏微涼,沾到皮膚上倒是很舒服。但隔了不到片刻,便有一陣灼燒似的劇痛從骨骼深處傳來,要把長好的骨頭重新分開,那種痛苦幾乎不可想象。她的人生奉行對自己狠一點,但那是在她覺得有必要的時候,不是現在。膝蓋的傷她其實不太在乎,後半輩子是不是在床上過——可她也得有後半輩子。

當下叫映兒去打了盆水。映兒起初不知道她要幹什麽,水端過來,見她絞了毛巾才著了急。但是謝長庭哪裏聽她的,擦幹凈了藥膏,把毛巾往渾濁的水裏一扔便重新上了床。

映兒見實在勸不動她,只得跺了跺腳,轉身跑出去了。

謝長庭躺在床上,翻了個身向裏。天色漸漸暗了,正模糊之際,只聽外間門簾掀動的聲音傳來。門很快被推開了,她坐起身,就看見鐘離薇走進來。

鐘離薇沈著一張臉,在床前站定了。冷冷問她:“你今天是裝的,是嗎?”

謝長庭擁著被子坐在床上,聞言輕輕笑道:“鐘離小姐不必擔憂,今天的事我沒有放在心上。您推了我不假,但我自知身份,哪有資格去記您的仇呢?”

隔著半邊床帳,她笑容溫婉。鐘離薇原本只是心中不忿,來找她問個清楚的。本打算好好說話,可這下被她氣得不輕,忍不住上前一步,抓著那床帳一撩:“你分明是故意的——”她手上一用力,床帳何其柔軟之物,猛然從頂架上脫落。發出刺耳的“呲啦”一聲——謝長庭好像有些驚懼,白著臉退到床腳,擡頭怔怔看著她。

“鐘離,這是做什麽?”就在這時,門口有個人沈聲道。

鐘離薇手指一顫,紗帳倏然滑落。符止走了進來,他身後跟著映兒,進屋之後,先掃了一眼謝長庭,又將視線轉向鐘離薇。鐘離薇看看床沿垂下的紗帳,一臉驚恐的謝長庭,居然又中了她的詭計!她漲紅了臉,一指謝長庭:“符將軍,是她先……”

相對於她那目眥欲裂的神情,謝長庭反倒顯得很無辜。符止又看了她一眼,最終嘆了口氣:“鐘離回去吧。她這段時間要養傷,你不要到瀾月閣來了。”

鐘離薇咬了咬下唇,囁嚅了下,還是轉身出去了。門外惜燕過來扶她,她大為惱火:“叫你在門口守著,將軍來了你也不知道攔一下!”

惜燕忙解釋:“我攔不住他啊……我想給主子知會一聲,他都沒讓我去。”

惜燕撒了謊——眼下,既然有進宮的機會,不如讓主子徹底斷了嫁入將軍府的心思。

鐘離薇卻想不到跟了自己心腹的丫鬟心底會別有一番計較,聞言只是失落:“如今怎麽辦?她難道還真的會妖法不成,將軍為什麽那麽信她?從頭到尾是她栽贓我,竟弄得像是我在害她!”

她一路低聲抱怨,最後惜燕終於道:“主子要整治她,也不是沒有辦法……”

“能有什麽辦法?”鐘離薇咬著牙,“你沒聽到麽?往後我連瀾月閣都不能去,他拿防賊一樣防著我!”

惜燕搖了搖頭:“真正厲害的東西殺人於無形。您若是真想,法子總是有的。就怕您只是說說,下不了那個狠心……”

她語調陰冷低沈,鐘離薇一怔。轉頭望著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丫鬟,似有一些難以置信的陌生。半晌才道:“什麽法子?你……先說出來聽聽?”

屋裏,映兒換上了新的床帳。又走到桌邊,剪一段燭心磕在銀碟裏。

卻一下剪得多了,屋裏暗了一會兒,影影憧憧的。符止借著朦朧的光線,看了謝長庭一眼。方才的事,他心裏大概也有數,她手段之多,鐘離薇絕不是對手。便也不再提,只是道:“聽說你不願意抹藥?”

謝長庭不由得去瞧床邊的映兒。

映兒手足無措,呆了一下就要跪。符止幾乎笑了:“起來。究竟誰是你主子?她才來半天不到,就把你嚇成這樣?”又將藥膏扔到床頭,對謝長庭道,“你自己塗,讓她給你塗,還是你想要我給你塗?”

他拿出個不容商量的架勢,謝長庭知道爭不過,就也乖覺了。映兒走上來,重新為她塗藥。膝蓋又一陣一陣痛起來,她雙腿無力,只是默然靠在床頭。

映兒躬身退了下去,符止也站起身來。她以為他要走,卻沒想他將新換的床帳挽起來,示意她下床,“起來活動。”

謝長庭很明顯皺了一下眉,擡頭看著他。床頭的燭光照在她臉上,帶著一絲柔和的光暈,反倒顯得真實。不再是那個八面玲瓏、卻死氣沈沈的她。

雙膝的疼痛顯然很強烈,她手扶床沿而立,顯得很勉強。

符止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,有種說不清的感覺。不知怎麽讓他想起了譙樓上,夜盡天明時分她倚在窗下旖旎的風情。他有些恍然,這次卻沒有抗拒。笑了笑,在書桌旁拉了張椅子坐下來,對她伸出手:“走過來吧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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